中小微企業猶如中國經濟的毛細血管,支撐起機體運轉同時解決著數億人的就業。然而在新冠病毒肆虐的近一個月內,很多企業被迫按下“暫停鍵”。面對集體停擺帶來的失血,企業主們開始積極自救,有人奔走疾呼,有人開啟遠程辦公,有人鼓勵復工。
2月17日是大部分企業正式復工的第一天:對企業來說,如何在特殊時期做企業管理,恢復企業運轉成為兩難的抉擇;對員工來說, 怎樣做好上班及途中的防護,平衡好復工與防疫之間的矛盾也尤為棘手。
然而,這些困境最后都指向一個問題:如何解決“口罩慌”的難題?
此前,媒體報道中國最大生產力是1000萬~2000萬只/天,而北上廣深杭等城市陸續復工后各地公交、地鐵每天運力都超千萬人次;其次,湖北、河南、浙江等疫情嚴重地區即便小區全封閉,千萬計工作人員每天口罩消耗量也不容小覷;最后,全國一線醫務、配送等服務人員消耗量至少也在千萬級以上。
所以,有網友戲稱:“中國7天生產1億口罩,但是復工以后1天就消耗7個億,足足差了49倍。”
這一說法或許有些夸張,但普通人如果不搞懂:“口罩慌”能否緩解、 “口罩慌”能否通過生產解決、 “口罩慌”的解藥是什么 這三個關鍵問題,只會無意識加入推動“口罩慌”陷入死局的隊伍。
“口罩慌”能否緩解?
時間拉回1月21日,我在網上看過新冠肺炎的消息后跑了三家藥店加上年前囤貨,準備了11只N95口罩,30只醫用口罩,想著一家四口怎么也夠撐完這次疫情了。
聽從鐘南山院士“盡量少出門、不出門”的建議,一家人省著用到2月13日,家中儲備的口罩才消耗殆盡。一翻京東、淘寶發現,先后訂購的4批口罩均未發貨。聯系商家均表示庫存緊張,可能會延后發貨,還有商家直接協商退款的情況,“親,您這邊訂購的N95缺貨了,工廠也暫時沒貨,麻煩您這邊申請下退款。”
經過一番與買家的溝通才知道,口罩如今已經變成“戰略物資”,湖北省內多數口罩生產廠家被政府部門征用,以便第一時間將醫用口罩送往一線醫護人員手中。
與此同時,廈門、上海、廣州、南京等多個城市也分別實行了在線預約、搖號購買等口罩采購新規,杭州等地則出臺了憑借身份證免費領取口罩的措施。而在近日一則新聞中,“北京濟民康泰大藥房豐臺區第五十五分店更是把200元一盒/10個的N95口罩賣到了850元”,可見如今口罩緊缺到什么程度。
后知后覺的我開始從網易嚴選、盒馬超市、叮當快藥、美團送藥上門等渠道嘗試購買口罩,但所有搜索出符合防護標準口罩均顯示商品已售罄。
這種口罩才能有效防止冠狀病毒飛沫
2月14日、15日、16日連續三天情況依舊如此,我開始尋求微商以及代購的貨源渠道,最終在2月16日晚以5元/只的高價買到兩包一次性醫用口罩順豐到家。
此前,天真以為口罩短缺是各種過度緊張造成的暫時短缺,沒想到“口罩慌”的局面會持續這么久。
不過,分析下原因也很好理解,疫情持續肆虐的這二十多天里,普通人看著統計數字迅速攀升,只有手頭口罩數也正比增長才能換得一點心理安慰。
而口罩根據用途一般可分為普通紗布口罩、醫用口罩、日用防護型口罩和工業防塵口罩四大類,其中僅醫用口罩和N95口罩能夠在此次抗疫中起到防護作用,這兩類口罩在整個口罩行業產能中占比又非常有限,“口罩慌”局面自然愈演愈烈。
三種認證標準口罩分類. 圖片來自:SIFIC 感染官微
2月5日,在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布會上,國家發改委相關負責人表示,截至2月3日,全國22個重點省份口罩產量已達到1480.6萬只,其中大家關注的N95口罩,日產量是11.6萬只。
中央赴湖北指導組成員、工信部副部長王江平日前在接受央視新聞專訪時亦指出,“中國口罩每天2000萬的產能是所有口罩,醫用外科口罩產能是220萬,醫用N95口罩產能僅有約60萬。”
也就是說,即便恢復整個行業2000萬只/天的正常產能,能夠有效防疫的僅僅有280萬只。
此前,華創宏觀張瑜團隊曾撰文分析稱,“中國二三產就業人口總計5.3億人,如每人每天一只則需要5.3億只口罩/天,極端情況下,僅二產+醫療工作人員+交通運輸業復工,每天也需要消耗2.38億只。”
如果以此作為基數,按照近日發改委稱口罩的復工率只有76%推算,到2月底之前,保守估計口罩每天的缺口依舊高達數億只。
所以,供需嚴重失衡的情況下,“口罩慌”的局面不可能短時間得到緩解,而且目前這種全民恐慌情緒下,返工潮加上大面積復工,甚至還有可能再催生一波高價囤口罩的浪潮。
“口罩慌”能否通過生產解決?
疫情突襲前,大概沒有多少人想過口罩需求會這么大。
1月29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文章,“工信部有關司局負責同志介紹:中國是世界最大的口罩生產和出口國,年產量占全球約50%。我國口罩最大產能是每天2000多萬只。”然而,2000萬只/天的產量放在14億人的購買需求面前也只是杯水車薪。
口罩發放消息傳出后,7個定點藥房門口都排起了長龍
究其原因,一方面,信息披露不及時,爆發的市場需求迅速消化了存貨;另一方面,市場調節失靈,系統性生產恢復受阻。(以下僅對此簡單分析)
1. 市場調節失靈方面:
首先,疫情爆發后消殺用品生產企業開工率總體不高,產能未完全釋放。
這一點和日前中國紡織品商業協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安全健康防護用品委員會會長雷利民分析一致,“這次疫情大規模爆發的時間正好與春節假期重合,由于口罩廠家和上游原輔料供應商基本都已停工,大批工人返鄉過年,物流企業很多也已放假,使得口罩產能遠遠低于正常,市場供求矛盾極度緊張。”
其次,全產業鏈配套受到階段性制約,疫情期間征用干擾了市場流通。
這一點和近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蘇州市相城區旺巷村黨委書記陸建中表達一致,“復產之后,生產的所有口罩均由政府收購,不允許外流。我們將收購的口罩統一分配給相關單位、街道、社區等,由他們分發給群眾。”
而江蘇恒健醫療器械有限公司負責人也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同樣的觀點:“公司每天都在滿負荷生產,過去1天生產不到1萬只口罩,現在每天生產3萬~4萬只。現在一天接幾十個電話,都在要口罩,但政府管控以后,有人直接在這邊守著出貨,拿貨必須有政府批文和調貨單才放貨。”
最后,許多企業召回員工投入生產,面對人工、原料水漲船高,大多處在“生產一只虧一只”狀態下。
這一點從《中國新聞周刊》采訪行業人士報道得到印證,“部分企業除了生產成本、員工工資支出外,很多生產醫療相關用品、配件的企業都是成本價給到一線,這個錢也不知道什么能收回,資金壓力很大。”
再加上各地對于口罩加價行為的嚴厲處罰也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個人/藥店等參與市場行為。比如日前洪湖市華康大藥房將進價0.6元的口罩以1元價格賣出,因涉嫌哄抬價格被洪湖市市場監理局沒收違法所得14210元,罰款人民幣42630元。
所以,諸多因素共同作用下,市場調節失靈,口罩流向市場的數量非常有限。
2. 系統性生產恢復受阻方面:
首先,上游原材料保障存在問題。
據新京報智庫統計,目前全國只有559個醫用口罩類許可證,分別為353家企業所持有。這些企業分布在全國25個省市,主要集中在河南、江西、江蘇、湖北和廣東。而中國四個無紡布基地,分別是廣東、浙江夏履、湖北仙桃、福建。
其中湖北省仙桃市彭場鎮號稱“無紡布之都”,行業內說法是:“無紡布產業看中國,中國看仙桃。”而彭場鎮是仙桃無紡布產業的發源地,每年生產供應全國60%無紡布產品,占據全球市場份額的四分之一,現在卻處在幾近封城的狀態下。
而且從目前防疫情況看,為了嚴控擴散,有些地區生產原材料運輸甚至需要提供政府公文,這無疑嚴重阻礙了正常的生產環節良性循環。
新京報就此分析道:“除上游、中游企業更加集中的長三角和京津冀地區,其他地區制造醫用口罩都需要依賴跨省物流來運輸原材料。受疫情影響,多地交通線路或調整或停運,這給物流造成了很大壓力,影響了口罩的供應。”
所以,即便全國各地制造企業全部行動起來,高薪讓工人每天十幾個小時加班趕工,最終生產還是被原材料卡住了脖子。
退一步說,即便上游原料供應、人力、資金都能妥善處理,市場口罩緊缺局面依舊無法在未來兩周得到緩解。因為口罩生產看上去技術含量低,但其生產環節除了原材料、廠房、資金、人力外還牽扯到設備、準入許可、生產周期等影響。
根據寧波市市場監管局的介紹:
“醫用口罩通常采用環氧乙烷滅菌,滅菌后口罩上會有環氧乙烷殘留,而環氧乙烷是一種有毒的致癌物質,長期吸入不但刺激呼吸道,還會有強烈的致癌可能性。所以必須通過解析的方式使得口罩上殘留的環氧乙烷釋放,從而達到安全含量標準。”
口罩在消毒室通過環氧乙烷(黃色為高亮,其實無色)消毒 / 任易
而這個滅菌后解析期通常需要14天的時間。
這是企業經過驗證的相對安全的環氧乙烷解析時間,能確保口罩中殘留的環氧乙烷含量低于10ug/g的安全標準。專家特意強調滅菌后解析期不能隨意縮短,縮短有可能會造成環氧乙烷含量超標。
最后,口罩的生產商還需要把口罩送到質量監督局送檢,符合國標GB18279.1-2015,國際標準ISO11135:2014的要求,經檢測合格才能出廠上市。
或許有人說,國家已經開始市場價收儲口罩,最大限度供應原材料,也能放寬政策頒發《醫療器械經營企業許可證》讓越來越多傳統企業轉型或新增口罩生產線,這樣“口罩慌”的局面很快就會緩解吧?
也不一定。
即便排除以上困難,制作口罩的設備短期無法快速供應,新增產線設備到貨加上調試等工序最少要等近一兩個月時間才能投入生產。而且口罩生產企業對廠房潔凈度要求較高,生產口罩的凈化需要在10萬級凈化車間完成,并非能夠一蹴而就。
所以,口罩機、生產力以及一整套的生產環節高速運轉能力才是暴露出的最致命問題。
如此巨大的需求缺口,想靠生產緩解“口罩慌”的死局無異于望梅止渴,全鏈條生產能力也不可能立馬上來。
“口罩慌”的解藥是什么?
此前,騰訊《棱鏡深網》曾在報道中稱:“中國口罩日產能可達2000萬只,系世界最大的口罩生產國與出口國,年產量占到全球的50%。全國近千家口罩企業競爭慘烈,一只口罩賺不到五厘錢。”
國家勞動保護用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武漢)主任劉宏斌在接受《華夏時報》采訪時亦表示,“國內的口罩企業過的并不滋潤,甚至產能嚴重過剩。”
圖片來自:賽迪顧問
這從側面說明,中國民眾只是在面對疫情肆虐時才會自覺戴上口罩,“口罩慌”現象并非中國口罩產業產能不足造成的。相反,每天迅速“消失”在市面上的口罩大概率是被很多個恐慌過度的普通個體囤起來了。
中國過往諸多的搶購案例暫且不表,即便明天全世界范圍支援過來10億只口罩,還是會被迅速搶購一空。如果不解決普通人的心里恐慌問題,生產再多也會因為恐慌被囤起來。
老百姓就是這樣,一開始滿不在乎,隨著疫情形勢逐漸嚴峻,心理劇烈波動害怕的不行,就開始瘋狂囤口罩。但在這種情況下,老弱病殘、鰥寡孤獨、底層不會使用互聯網的人、身體不方便,信息渠道有限的人就會被迫成為暴露者。從這個角度看,恐慌性消費反而很可能催生一波新的擴散。
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這時候我強烈呼吁專家們多出來做一些面向老百姓的科普,論證下什么情況下可以不戴口罩,什么情況下口罩可以復用,逐步引導普通人養成分級使用和有條件復用的習慣。
比如,中國疾控中心已經開始倡導大家理性消耗口罩。
中國疾控中心流行病學首席專家吳尊友日前就表示,“對于口罩的使用沒有必要過分恐懼,并非越高級、越貴防護效果越好,只要能達到防護目的就可以了。另外,口罩沒必要戴一次就扔,可以一天到兩天換一次。”
而且在聞玉梅院士的建議并關心下,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教育部/衛健委醫學分子病毒學實驗室聯合公共衛生學院在《微生物與感染》雜志在線發表科研論文《安全、快捷再生一次性醫學口罩的實驗研究》亦證實:使用后的一次性醫學口罩,以家用保鮮袋包裹,家用電熱吹風處理30分鐘后可再次使用,不影響其原有的濾過截留效果,并可滅活污染的病毒。
“我們希望文章提供的實驗數據,能對解決民用口罩緊缺有一定的緩解作用。”聞玉梅院士還特別叮囑:“在非常時期,民間可以采取這一簡便技術,但不適合于其他時期或醫用單位。”
另一方面,專家們也應該迅速著手口罩替代方案、復用性方案研究。
比如從個人防護角度看,絕大部分普通人可以考慮消毒重復使用方案。在不傷害口罩的過濾機制前提下,研究機構可以通過對電加熱、紫外線、臭氧等方式,對照出一種消毒方式應用到一次性口罩的復用處理上。
具體到方案落地,一個腦洞:研究機構可以嘗試開發一個小盒子,里面放一個或幾個本人近期使用過的口罩,通過某種方式消毒幾小時后,在保證過濾機制仍然有效前提下繼續復用。只要這種盒子能夠研發成功,其實對緩解全民口罩緊缺問題幫助非常大。
總之,要早點動手研究。否則疫情一過,口罩以及口罩產業產能都勢必造成巨大的浪費和冗余。
當然,也有網友對“口罩慌”現象給出了建設性意見:“此次疫情根本問題不在儲備口罩或口罩產能上,儲備當然要有,但更重要的是需要一套合理的分配體系,否則下次再有突發性衛生公共事件多少儲備依舊會被一搶而空。
所以,呼吁國家在應對此類公共衛生事件時,除了在人員調配、物資銜接流暢上下功夫,還應該在“戰備物資”分配上立法立規,按照家庭人口數定量分時供應,以達到合理、高效、有組織的分配。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改善我們在公共衛生事件中的應對能力。
最后,不得不說一句,普通人能老實待在家里就是為這場抗疫戰做貢獻,而能夠在這個時間點節約口罩、重復使用口罩,同樣是在為社會做貢獻。
參考資料:
《國家發展改革委回應口罩短缺:22個重點省口罩產量已達1480.6萬只》,人民網
《工信部副部長:醫用N95口罩應統一調撥統一管理》,中國青年報
《口罩機從25萬漲到120萬 20年行業人士預言:一兩年后一折賣》,每日經濟新聞
《進價0.6元的口罩賣1元,這家藥店該不該罰?》,新京報經濟新聞
《這個春節過去了,你還剩多少只口罩?》,新京報
《N95口罩主要給一線醫護人員使用 普通人沒有必要》,中央廣電總臺央視新聞客戶端
《聞玉梅院士:一次性醫學口罩用保鮮袋包裹、電熱吹風處理后可再次使用》,央廣網
《口罩戰略儲備,能否換成生產線設備和口罩原料的儲備?》,害蟲學哲
《【華創宏觀·張瑜團隊】什么是復工的“馬蹄釘”?——從口罩的估算講起》,張瑜,陸銀波
《武漢口罩外售他地惹爭議背后》,中國新聞周刊
《“每只利潤四五厘”,中國口罩產業17年沉浮 | 棱鏡》,騰訊財經
《在線預約、搖號購買……應對“口罩荒”,上海、廣州、南京等地方政府出奇招|附官方預約鏈接》,中國新聞周刊
《10個口罩售價850元,北京一藥店被罰300萬元》,新京報